“文似看山不喜平”,此句出自清代袁枚《随园诗话》,意思是写文章好比观赏山岭的风景,人们喜欢文章奇崛迭出,而最忌作文的平坦。袁枚讲作文之道,以看山的审美情趣,浅显易懂地点明了写出好文章的要领。那么观山景呢?有无其要领,自然是有的。如果不把握其要领,观山之所获,必然差异甚大。有人收获满满,有人一无收获。王安石在《游褒禅山记》中感悟到:“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真正要看到大观奇境,必然要深入险远之处,且有一番筋骨之劳。

        黑水,位于四川省西北部,距省会成都310多公里。在不通公路的漫长岁月里,因其崇山峻岭、江河险滩的阻隔,关山重重行路多艰。自古以来,没有任何来自中原和蜀地的文人和诗人涉足黑水这片神奇的土地,在唐诗宋词里找不到任何描写的诗句。在这个几近与世隔绝的地方,雪山排列,银峰突兀,彩林如画,风光无限;大观奇境,深藏不露,原始古朴,纤尘不染。这里的赤橙黄绿、这里的蓝天白云,这里的皑皑雪峰,这里的飞瀑流泉,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寂寞着,又日复一日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期盼着什么。惟有,1935年红色的飘带在雪山上留下悲壮的猎猎风声,那不是悠悠闲闲的观光旅游,也不是“背包族”充满浪漫情怀的野外穿越,而是在完成一次历史性的伟大突围,让红色的火种不能在黑暗中熄灭的惊世壮举。之后,则复归于静。 

        今年7月,应达古冰山管理局邀请参加“相约达古冰山”采风笔会活动,再一次来到这个神奇而美丽的地方,对我而言,仍然充满了无穷的新奇。从映秀进入岷江河谷、再从茂县进入黑水河谷,两山夹峙,巉崖嶙峋,310多公里的路程是漫长的,乏味的,无风景悦目,让人恹恹入睡。就像读一部长篇小说,开始充满了期待,一页一页的翻过,快翻到末页了,还不见精彩处,就在你想扔掉他懒得再看下去时,掀开新的一页,精彩的内容便纷至沓来,让你手不释卷。读黑水,首先你要耐得住这310公里的平淡和寂寞、颠簸和劳顿,奇观大境就在这310公里之后。李宗盛《真心英雄》唱到:“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大约就是这种心境的真实写意。

        先说奶子沟彩林。前年10月22日,为补拍电视散文《高原秋韵》的镜头,首次走进了奶子沟。车过达古冰山景区大门后,沿黑水到红原的公路,就是奶子沟大峡谷,景象便开始出现了。应该说,四川的红叶景区我去得不少,阿坝州境内的理县米亚罗、马尔康的梭磨河、小金的双桥沟、雅安宝兴的东拉山,各有千秋。黑水奶子沟以“八十里彩林”见长,洋洋洒洒,蔚为壮观。沿着平坦的公路驱车缓缓前行,你仿佛进入了五彩缤纷的植物长廊,色彩斑斓的童话的世界。慷慨的阳光,就像一位恪尽职守的灯光师,把光打在峡谷一侧的彩林上,与绉折的山谷形成令人叫绝的光景效果,那一片片彩色的树叶,像金箔一样晶莹透明。在镜头的“点杀”中,一张张美图便记入相机的SD卡中。

        “奶子沟”在藏语中是美丽富饶、幸福安宁之意。当地的藏族同胞在聊天中告诉我,如果站在高处向下看,奶子沟很象女人双乳之间迷人性感的乳沟。奶子沟是温暖的,亲和的,可欣赏的,可感受的。奶子沟大峡谷两侧山林主要由桦树、松树、柏树、枫树和各种乔木组成,还有不同色彩的针叶林、阔叶林、次生林、灌木丛点缀其间,密密麻麻地覆盖了一山又一山。在纯净的蓝天下,在变幻的光景中,在淙淙的流水中,在清脆的鸟鸣中,“万类霜天竞自由”。紫红、粉红、橘红、金红、深黄、草绿、黄绿、棕红、褐色的树叶,多姿多彩、层次分明;他们像抱团似的,和谐共生,互相映衬,谁也不挤兑谁。

        进入八十里彩林长廊,你会感觉进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油彩世界,像“上帝打翻了的调色盘”,色彩流溢得十分自然,色彩搭配得妙趣天然。在我看来,人类任何色彩大师、油家大家、天才艺术家在它面前都会感到技艺的匮乏,色彩的苍白。油画家的作品,他永远是静态的,永远定格在局部的画面上,他无法表达大自然动态的变化,无法画出八十里彩林波澜壮阔的长卷巨幅。人类的思想可以海阔天空,人类的视觉只能局限在一个画面。奶子沟彩林是生动的、丰富的、多变的,在奶子沟彩林面前,人类永远是大自然的小学生。

        当我们无意之中路过奶子沟,在路边闪现一处享有“中国最美彩林民宿村落”之称的羊茸·哈德藏寨时,秋日的美景竞把车上众人美翻了。于是调过车头,开进寨里。羊茸·哈德,藏语叫“冬巴嘎”,意思是“神仙居住的地方”。风景宜人的环境,宁静祥和的村寨,美到了极致。我们在村寨中漫步转悠,顺便参观了位于罗斯街4号卓玛家的民宿“尕洼仓”,门前的格桑花将每个人心境摇曵得澎湃不已。木石结构的“尕洼仓”不仅外观让人赞叹,屋内装饰富丽堂皇也让人咂舌,楼上楼下的房间,布置得整整洁洁,与城里的酒店不相上下,感觉既温暖又舒适。被丰富的彩林和翻着白浪花的绿水包围着的羊茸·哈德,实在是个度假观光和避暑休闲的好地方,倘不是时间有限,在这里享受一下神仙般的生活,那是何等的惬意啊。让人依依不舍的羊茸·哈德藏寨,给我们留下了一个美好的,有朝一日可以实现的梦。

        再说达古冰山。如果说奶子沟彩林主要展现的是平面的、纵深的,以植物为观赏主体的风景,那么达古冰山风景区则是立体的、垂直的,以冰川雪岭为欣赏主体的风景。在达古冰山,他可以将人的视觉从海拔2420米提升到4965米,相对高差达2545米。被称为“世界第一高楼”的迪拜哈利法塔总高828米,相当于三座哈利法塔的高度。人的视觉,每上升50——100米的高度,眼中的景象就有不同变化,对于摄影家来说,需要变幻不同的高度,才能拍出不同的艺术效果。2545米的高差,他的变化有多大呢?只有体验过后才知道妙不可言。所以在达古冰山索道上站圆圆的观景平台上立有一块呈三角状形的巨石,上面刻着:“挑战自我4860米,达古冰山索道——世界最高”。这个高度让许多人生畏,望而却步。这个高度很剌激,很具挑战性,不在于你是否体壮如牛,而在于你是否有对抗高原反应的心理素质和身体素质。

        从海拔3600米的下站索道坐缆车上顶,坐在悠悠缓缓的缆车厢内,视野随着海拔的上升,天越来越近了,白云在脚下飘浮,群山在脚下变得矮小。想起小时看《西游记》,向往天上的神仙,踏着一片云朵想去哪就去哪,渴望自己以后能成为神仙,在天上自由自在的行走。长大了才知道天上没有神仙,那纯粹是神话。

        当我坐在缆车厢里,在明净幽蓝的天空中穿过朵朵白云,确有这番神仙般飘飘逸逸的感觉。如果到达古冰山不乘坐索道上山,可以说你与奇崛的冰川雪峰无缘,也不会有人在天上行走的独特的空间体验。缆车上升到4000多米高度,在山下红运坡、达古湖观景台看到的,原来你只能仰视的雪峰,一个只能远远望见尖尖的白色帽儿顶的雪峰,就在你的脚下慢慢的往下滑去,变得渺小。再看上面磅礴高峻的雪峰,“帽儿顶”不过是庞大冰山腰际间突兀的几块三角尖,没有从下往上看到的巍峨。达古冰山景区最大的东措日月海,长1800米,宽300米,形状好似哑铃,像一颗巨大的蓝宝石隐藏在群峰环抱之间,他的真相扑朔迷离。在眼皮底下,日月海就像熠熠闪光的一块橄榄绿玻璃镜片。他的真容看得十分真切,湖水的形状、湖水的位置毫无隐秘可言。这就是空中鸟瞰的效应和高度产生的画面美感。

        群山越来越壮阔,像个巨大的模型沙盘,你看得见山脉的走向,那些山脉犹如巨树四处蔓延开去的根系,纹理脉络一目了然。为什么会有山谷,为什么会有瀑布飞流,为什么会有雪线,沟谷是怎样深切的,在山下也许是你难解的谜团,“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在这个高度无疑什么都能看过明明白白,江山任你指点。在你学过的地理教科书上关于高原地形地貌的各种名词,不再是枯燥的文字符号,他们全部被激活了,在“沙盘”上有了实实在在的对应。

        达古冰川是亚洲罕见的现代山地冰川,共有13条之多,最为集中的区域在三达古源头。不断上升的高度,会让你欣赏到大自然300万年的精彩杰作,异彩纷呈的冰蚀地貌。只有到了这个高度,你才有运气看到如此美妙自然的奇观大境,当然也会不断刷新你的审美观,你对自然美的认识也会随着视野的广博而不断地增加新鲜的丰富的内容,思绪也会信马由缰,在广袤的冰川雪原上无羁的奔驰。

        “4860”,是达古冰山索道上站观景台的高度。当你站在这个高度的时候,达古冰山排列的群峰和蔼多了。你的视觉不再是仰视,与冰山完全是温和的平视,你一下有了人至高无上的尊严。面对冰山就像面对圣诞老人,可以与之亲近、可以与之对话。杜甫登泰山,在《望岳》诗中抒发了“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可惜,杜甫客居蜀中,唐代这里还是吐蕃所辖,他根本无缘进入这片神秘的领域。他只能在浣花溪畔的草庐里,雨后晴空,临窗遥望成都西岭的雪峰,留下“窗含西岭千秋雪”的诗句。而今,我们是幸运的,现代交通的便捷,甚至可以一日之内从成都直接抵达“4860”。

        离开达古冰山景区,回眸凝望景区大门“凌云瞰冰川达古天下雄,枫情醉远客涛声恋长风”的楹联,就像读完达古冰山这部长篇后的完美结尾,真乃陆游所云:“书中至味人不知,隽永无穷胜粱肉”。

 2017年9月30日

        作者简介

        冯荣光,毕业于四川师范大学中文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四川省新闻摄影学会会员、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曾供职于某知名大型企业集团。曾任《当代四川散文大观》《四川省散文名家自选集》副主编、《发现西充》主编。多次出席在重庆、四川、新疆等地召开的“中国西部散文家论坛”,参加广元、德阳、南充、眉山、泸州等市组织的全国名家采风活动以及《中国国家地理》在川科考活动。在省内外主流报刊、大型杂志发表了千余篇散文、随笔、专访、特稿。近10年来,努力探索电视散文创作方法和研究电视散文创作理论。拍摄和创作了多部电视散文,其中《梨乡,春天的童话》《荷塘风语》《银杏风舞的季节》,先后由峨眉电影制片厂音像出版社出版。